三月初的湖北师范大学文理学院,倒春寒的湿气在走廊氤氲。我在宿舍窗台摆下透明玻璃罐,将葡萄风信子球根浸入水中时,指腹触到它冰凉的表面,像握住了一颗沉睡的珍珠。
最初五天像等待解冻的冰层,球根始终保持着瓷白的沉默。每天晨起下床,总看见它安静地悬浮在玻璃与水的结界里,连水线蒸发的痕迹都清晰可辨。直到某个飘着冷雨的傍晚,忽然发现球茎底部渗出几缕乳白丝线——那是根系初生的絮语,在暮色里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,如同少女初次垂落的长发。

(风信子初期 郭培沛 摄)
当根须在水里织就银色网络时,顶部悄然裂开一道翡翠缝隙。新芽像中世纪手抄本里的藤蔓装饰,以精确的几何弧度螺旋生长。晨光穿透玻璃罐,将嫩叶的静脉投影在宿舍洗漱台上,宛若正在显影的生命图谱。我时常在早八课前驻足,看露珠沿着叶缘滚落,在桌面洇出小小的圆形印记。

(风信子发芽 郭培沛 摄)
惊蛰过后,叶丛中隆起青玉般的蓓蕾。花苞初绽那日,整个宿舍都浸在紫雾般的香气里。第一朵花是黎明时分开放的,花瓣边缘还凝着夜露,像少女提着沾湿的裙裾踮起脚尖。午后阳光斜射时,筒状花朵变成半透明的琉璃盏,能看见内部纤细的雌蕊,如同凝固的星芒。

(风信子中期 郭培沛 摄)
某个晚自习归来的夜,撞见满枝铃铛在月光里轻轻摇曳。风从窗缝潜入,携来篮球场隐约的喧哗与玉兰花的暗香。玻璃罐倒映着台灯暖黄的光晕,花穗在墙面投下颤动的影子,恍若古老洞穴里的神秘壁画。这一刻突然懂得,生命的蜕变从来不是突变,而是千万次细胞分裂在时光里累积的温柔革命。

(风信子开花时期 郭培沛 摄)
这株风信子教会我凝视的艺术。生长从来不是宏大的叙事。那些等待根系萌发的焦虑,发现新叶时的雀跃,抢救病株的紧张,构成了比任何学分绩点都真实的成长刻度。在早春料峭的清晨,记录叶片展开的微妙角度。它用三十个昼夜完成的生命叙事,让我在学校宿舍的方寸之地,触摸到了整个宇宙的生长韵律。当最后一朵花凋谢时,球根已萎缩成褐色的茧——我知道,某个玻璃罐里的春天,正在悄然酝酿新的轮回。